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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也很冷 沐者 6929 字 2025-04-16 15:27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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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4-16 15:27:08

我第一次见到叶子谦,是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。他站在教室门口,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身上,给他镀了一层金边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,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书包,却笑得那样灿烂,仿佛全世界的苦难都与他无关。

"我叫叶子谦,树叶的叶,谦逊的谦。"他这样自我介绍,声音清朗,眼神明亮。

那时候的叶子谦,是全班最受欢迎的男生。他来自偏远的山村,家里穷得叮当响,却从不自卑。相反,他总是乐于助人,帮同学补习功课,替值日生打扫卫生,甚至把自己的午饭分给忘记带饭的同学。

夏清清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女孩。她是我们班的学霸,文静内敛,家境比叶子谦好不了多少。我记得那天下午,叶子谦在操场上拦住正要回家的夏清清,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。

"给你,"他有些局促地说,"听说你喜欢看《青春梦》,我从旧书摊上找到了这个。"

夏清清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,里面是一本破旧的《青春梦》,书页泛黄,边角卷曲,却保存完好。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,像星星落进了深潭。

"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?"她轻声问。

叶子谦挠挠头,笑得有些傻气:"上周语文课老师讲到《青春梦》的时候,我看见你眼睛都亮了。"

就这样,一段纯真的恋情在春天萌芽。他们一起上学,一起放学,周末时叶子谦会骑着一辆破自行车,载着夏清清去城郊的小山坡上看野花。夏清清坐在后座,小心翼翼地抓着叶子谦的衣角,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。

高考结束那天,叶子谦拉着夏清清的手,站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,对着夕阳大喊:"我一定要出人头地!清清,你等着,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!"

夏清清只是笑,眼里含着泪光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叶子谦的野心与梦想。

大学四年,叶子谦像变了个人。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,而是拼命学习,参加各种社团活动,努力融入城市生活。我偶尔能在校园里遇见他,他总是行色匆匆,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与高中时那个穿着破旧校服的少年判若两人。

毕业后,叶子谦进入一家销售公司,凭借出色的口才和勤奋,很快在业内小有名气。也是在那里,他遇见了顾萱草。

顾萱草是公司的销售冠军,精明干练,妆容精致,一身名牌。她比叶子谦大两岁,来自另一个省份的农村,却已经完全褪去了乡土气息。第一次部门聚餐,叶子谦就被她吸引住了。

"你知道吗?"顾萱草摇晃着红酒杯,红唇微启,"在这个城市,要么吃人,要么被吃。我选择做前者。"

叶子谦望着她,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。那一刻,我猜他想起了夏清清——那个仍然在小县城当老师,每个月都会给他寄手工编织围巾的女孩。

夏清清来找叶子谦的那天,下着大雨。她站在公司楼下,撑着一把褪色的伞,怀里抱着一个保温桶。我从窗口看见叶子谦匆匆下楼,表情复杂地接过保温桶,却没有邀请夏清清上楼。

"子谦,我煮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,"夏清清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,"你最近瘦了好多..."

"清清,我很忙,"叶子谦打断她,"以后别来公司找我了,影响不好。"

夏清清愣住了,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她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进雨中。

那天晚上,叶子谦和顾萱草一起加班到很晚。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顾萱草走到叶子谦身后,双手搭在他肩上。

"你那个小女朋友,不适合你,"她在他耳边低语,"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并肩作战的人,不是一个只会熬汤的村姑。"

叶子谦没有反驳。三个月后,他和夏清清分手了。

与顾萱草在一起的日子,叶子谦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方向。他们一起谈客户,一起应酬,一起在深夜的酒吧里庆祝又一笔大单。顾萱草教会他品红酒,打高尔夫,如何在饭局上谈笑风生又滴水不漏。

"你看,"顾萱草指着高档住宅区的灯火,"总有一天,那里会有我们的一盏灯。"

叶子谦紧紧握住她的手,眼里满是憧憬。那时的他,已经很少想起家乡的田野和夏清清温柔的笑容了。

好景不长。一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席卷了整个行业,叶子谦和顾萱草所在的公司倒闭了。更糟的是,他们之前为了业绩做的一些灰色操作被曝光,面临法律风险。

顾萱草在一个清晨消失了,带走了他们共同的存款和叶子谦最后的尊严。留给他的只有一冰箱过期的红酒和一张写着"适者生存"的便签。

失业后的叶子谦开始酗酒。他租住在城郊一处破旧的公寓里,整日与廉价酒精为伴。正是在那里,他认识了住在楼下的寡妇华落花。

华落花比叶子谦大十岁,丈夫死于工地事故,独自抚养一个八岁的儿子。她在一家纺织厂做工,手上布满老茧,眼角已有细纹,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。

第一次注意到叶子谦,是因为楼上持续不断的摔东西声和酒瓶滚动的声音。华落花上楼理论,开门的是一个胡子拉碴、满身酒气的男人,与照片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精英判若两人。

"你能不能安静点?我儿子明天还要上学。"华落花皱眉道。

叶子谦盯着她看了几秒,突然笑了:"对不起,大姐,我这就安静。"他摇摇晃晃地关上门,却在那晚喝得更凶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华落花会偶尔给叶子谦送些吃的——一碗热汤,几个包子,或者一盘自家腌的咸菜。起初叶子谦会拒绝,后来便默默接受了。

一个雨夜,叶子谦发高烧,华落花发现后,冒雨去买药,整夜照顾他。第二天清晨,叶子谦醒来,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华落花,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侧脸上,竟有几分动人。

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。叶子谦会在华落花上夜班时帮她照看儿子,华落花则用微薄的工资接济这个落魄的年轻人。有时深夜,他们会一起喝酒,华落花讲述她艰辛的人生,叶子谦则沉默地听着。

"你还年轻,"华落花常说,"有机会重新开始。"

叶子谦只是苦笑,将杯中的劣质白酒一饮而尽。

与此同时,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,叶子谦结识了李莉娜。那是一个沉迷游戏的十九岁女孩,辍学在家,靠代练赚取微薄收入。在虚拟世界里,叶子谦是所向披靡的战士,李莉娜则是他忠实的追随者。

"大神,你好厉害!"李莉娜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,清脆稚嫩。

叶子谦沉迷于这种被崇拜的感觉。他开始花更多时间在游戏上,甚至用华落花给他的生活费购买游戏装备。当李莉娜提出见面时,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
现实中的李莉娜比想象中还要年轻,瘦小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卫衣里,脸色苍白,眼神飘忽。他们在网吧见面,一起打了通宵游戏。凌晨时分,李莉娜靠在叶子谦肩上睡着了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
叶子谦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,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保护欲。他开始同时周旋于华落花和李莉娜之间,用谎言编织着双重生活。对华落花,他说找到了临时工作;对李莉娜,他自称是公司白领。

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。华落花在叶子谦的手机里发现了与李莉娜的亲密对话,而李莉娜则偶然遇见了来网吧找叶子谦的华落花。

"你骗我!"李莉娜在游戏语音里尖叫,"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的!"

华落花则更加直接。她把叶子谦的东西打包扔出了房门:"我以为你至少是个好人。"

那晚,叶子谦醉倒在公园长椅上,钱包和手机都被偷走。醒来时,他发现自己一无所有,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。

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。叶子谦流浪到城市另一端,靠打零工勉强维生。他不再喝酒,却也无法摆脱内心的空洞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他走进了一家名为"归途"的小花店。

花店主人叫洛依,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,圆脸,大眼睛,总是笑眯眯的。她的花店虽小,却布置得温馨雅致,每朵花都生机勃勃。

"欢迎光临,"洛依抬头微笑,"需要什么花?"

叶子谦愣住了。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友善地对待了。他局促地站在门口,身上的旧外套沾满污渍。

"我...我只是看看。"他低声说。

洛依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,反而热情地招呼他进来:"外面冷,进来暖和一下吧。我刚泡了桂花茶,要尝尝吗?"

就这样,叶子谦成了花店的常客。他帮洛依搬运花盆,修理漏水的屋顶,作为回报,洛依会给他一杯热茶和一顿简单的饭菜。他们很少交谈,但那种安静的陪伴让叶子谦破碎的心渐渐平静下来。

一天傍晚,洛依正在整理花束,叶子谦突然问道:"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
洛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轻声说:"因为我哥哥也像你一样,从农村来城市打拼。三年前,他...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。"她抬起头,眼里有泪光闪烁,"看到你,我就想,如果有人能对他好一点,也许结局会不一样。"

叶子谦感到胸口一阵刺痛。那天晚上,他久违地梦见了家乡的春天,梦见母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,梦见夏清清站在山坡上对他微笑。

第二天清晨,叶子谦决定重新开始。他找到一份正经工作,开始存钱,甚至去参加了成人教育课程。每周日,他都会去洛依的花店帮忙,看着她细心照料每一株植物的样子,叶子谦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。

然而命运总是残酷的。冬天来临的时候,叶子谦开始频繁咳嗽,胸口疼痛。起初他以为是普通感冒,直到一次咳血,他才不得不去医院检查。

"肺癌晚期,"医生面无表情地说,"已经扩散了。如果早点来..."

叶子谦平静地接受了诊断结果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洛依。只是去花店的次数更频繁了,有时只是坐在角落里,看着洛依忙碌的身影,眼里满是眷恋。

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,叶子谦的病情急剧恶化。他辞去了工作,用积蓄租了一间有暖气的小屋子,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。

洛依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。连续一周没见到叶子谦,她按着他留下的地址找上门,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。

"为什么不早说?"洛依哭着问,手忙脚乱地要打电话叫救护车。

叶子谦虚弱地拦住她:"没用的...让我安静地走吧。"

他请求洛依联系夏清清、华落花和李莉娜,但最终只有夏清清来了。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,眼角有了细纹,但眼神依然温柔。

"子谦..."夏清清握住他枯瘦的手,泪水滴落在床单上。

叶子谦艰难地笑了笑:"清清...对不起..."

夏清清摇摇头:"别说这些。记得吗?那年春天,你送我的《青春梦》..."

叶子谦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,然后慢慢黯淡下去。窗外,雪花无声地飘落,覆盖了这个他始终未能真正融入的城市。

洛依按照叶子谦的遗愿,将他的骨灰带回了家乡,撒在那片他儿时奔跑过的田野上。春天来临时,野花盛开,仿佛在迎接这个漂泊已久的游子。

夏清清在整理旧物时,翻出了那本《青春梦》,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是叶子谦稚嫩的笔迹:"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。"

华落花在儿子考上大学那天,独自喝了一杯酒,对着夜空轻声说:"你看到了吗?我做到了。"

李莉娜戒掉了网瘾,成为一名幼儿园老师。每当孩子们问起她手腕上的树叶纹身,她只是笑笑,不说话。

顾萱草在商业聚会听到了叶子谦的死亡,愣了一下,然后继续她的。那天晚上,她独自在豪华公寓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,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
洛依的花店依然开着,每年春天,她都会在门口放一盆野花,标签上写着:"落叶归根处,静待春来香。"

听老周说,他当过多年房东。叶子谦是我最难忘的租客之一,不是因为他是最好的,也不是因为他是最差的,而是因为我亲眼见证了一个年轻人如何被这座城市吞噬的全过程。

他第一次来租房是在五年前的春天,穿着笔挺的西装,拎着崭新的公文包,说话彬彬有礼。我记得他递给我的名片上印着某家知名销售公司的logo,职位是"高级客户经理"。

"周叔,我会按时交房租的,"他自信地笑着,"可能还会提前。"

那时的叶子谦眼睛里有光,那种农村孩子特有的、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与自信。他租了我最好的一间公寓,朝南,带个小阳台。头几个月,他确实如约提前交租,偶尔还会送我一些客户送的礼品——一盒月饼,一瓶红酒,诸如此类。

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大概是一年后的某个雨天。那天深夜,我被敲门声吵醒,开门看见浑身湿透的叶子谦,西装皱巴巴的,眼里布满血丝。

"周叔,能借我五百块钱吗?发工资就还您。"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酒气。

我借给了他,但从此他开始拖欠房租。他的外表也越来越邋遢,曾经锃亮的皮鞋沾满泥渍,西装外套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皱巴巴的夹克。有时我半夜能听见他房间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压抑的哭泣。

最糟糕的时候,他连续三个月没交房租。我去催租,推开门就被浓重的酒气熏得倒退一步。房间里堆满空酒瓶,床上蜷缩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,几乎认不出床上蜷缩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,几乎认不出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。

"周叔...再宽限几天..."他挣扎着坐起来,手抖得拿不稳杯子。

我本该赶他走的,但看着他凹陷的脸颊和颤抖的手指,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个去南方打工再也没回来的儿子。最终我叹了口气:"先把房间收拾干净吧。"

后来我才知道,他被公司开除了,女朋友也跑了。城市就是这样,今天还风光无限,明天就可能一文不名。我也见过不少。

叶子谦最终搬走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晨。他来交最后一个月房租时,状态似乎好了一些,眼睛里的浑浊褪去了些许。

"周叔,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。"他递给我一个信封,里面除了房租,还有一张手写的感谢卡。

我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走进晨雾中的背影,不知为何有种预感: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。几个月后,我听说了他的死讯。起初收拾房间时,我在床垫下发现了一本相册,里面全是农村的风景照和一个温柔女孩的照片。我按照地址寄了回去,希望它们能回到该去的地方。人生种种。

我是老陈,开了十五年网吧,什么样的人都见过。叶子谦这样的客人不算特别,但他的故事却让我记到现在。

他第一次来是在两年前的夏天,穿着已经不合身的西装,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。我差点没让他进门——他身上的酒味太冲了。但他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,说要包夜。

"给我最角落那台机子。"他说。

那晚他玩了一整夜游戏,不是时下流行的射击或竞技类,而是一款老旧的武侠MMORPG。奇怪的是,他操作极为熟练,几个小时内就完成了普通玩家需要几天才能完成的任务。天亮时,他的角色已经小有名气,引来一群玩家的追捧。

"大神,带带我呗!"一个叫"莉莉安"的玩家在公频上喊道。

我亲眼看着叶子谦在虚拟世界里重获新生。他成了服务器里的风云人物,组建帮会,指挥团战,收获无数迷弟迷妹。那个"莉莉安"尤其黏他,整天"大神""大佬"地叫着。

有时叶子谦会对着麦克风低声指导,声音温柔得不像话,与现实中那个颓废的酒鬼判若两人。我渐渐明白,他在游戏里重塑了一个自己——强大、受人尊敬、无所不能。

"老陈,再来包烟。"他常常这样招呼我,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,手指在键盘上飞舞。

我劝过他别太沉迷,他只是笑笑:"这里比外面真实。"

后来他带来了一个瘦小的女孩,就是那个"莉莉安",真名叫李莉娜。她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,脸色苍白,眼睛大得吓人,像只受惊的小鹿。他们一起打游戏,通宵达旦,有时叶子谦会给她买零食和饮料,动作笨拙却温柔。

"你没必要这样..."我曾私下提醒他。

"她就像...以前的我。"叶子谦盯着屏幕说,"只不过我逃往酒精,她逃往游戏。"

再后来,一个中年女人来网吧找叶子谦,两人在门口大吵一架。我听见那女人骂他"骗子""人渣",而叶子谦只是低着头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那天之后,他再也没来过网吧。

半年后,李莉娜一个人来了,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,玩了一整夜游戏。临走时她问我:"陈叔,叶哥...他还会回来吗?"
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又过了几个月,我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了叶子谦的死讯。那天晚上,我发现"莉莉安"的角色再也没有登录。

我是刘一石,工地上的钢筋工。认识叶子谦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,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快死了。

他来找活干时已经瘦得不成样子,咳嗽个不停,但坚持说自己能干重活。包工头老李看他那副模样直摇头:"兄弟,你这身板扛得住吗?"

"让我试试吧,"叶子谦说,"我需要钱。"

老李给了他一个机会,让他做最简单的搬运工作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叶子谦干得很拼命,从不偷懒,即使咳得直不起腰也不肯休息。我们工友都叫他"拼命叶"。

"你这么拼干嘛?攒钱娶媳妇啊?"有工友打趣他。

叶子谦只是笑笑:"还债。"

中午休息时,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,捧着本书看。有次我好奇凑过去,发现是本《青春梦》,书页都泛黄了。

"这书好看吗?"我问。

他轻轻抚摸书页:"年轻时不懂,现在...好像懂了一点。"

有一天他咳血了,我们都劝他去医院,他却摆摆手说老毛病了。那天收工后,我看见他坐在建材堆上,望着远处的夕阳发呆。

"刘哥,"他突然问我,"你说人这辈子,什么最重要?"

我被他问住了,支吾半天说大概是家人健康吧。他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

后来叶子谦的病情恶化了,有一次他直接晕倒在工地上。我们把他送到医院,医生检查后把老李叫到一边,说了些什么。老李回来时脸色很难看,给叶子谦结了双倍工钱。

"叶老弟,你...好好休息吧。"老李拍拍他的肩,声音有些哽咽。

叶子谦似乎明白了什么,平静地收下钱,向我们道谢。临走时,他把那本《青春梦》送给了我。

"我看完了,"他说,"送你吧。"

一周后,老李告诉我们叶子谦死了。葬礼是一个花店女孩操办的,简单得不像话。我们几个工友凑钱买了花圈,去送了他最后一程。葬礼上,我看见一个文静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,站在最后排默默流泪。

后来我翻看那本《青春梦》,在扉页发现一行小字:"给清清,愿我如星君如月。——子谦,2009年春"。

我是张医生,市立医院肿瘤科的主治医师。每天面对生死,本该麻木了,但叶子谦这个病人却让我记忆深刻。

他第一次来就诊时已经咳血一个月了,自己买了点止咳药硬扛。我一看他的CT片子就心里一沉——肺癌晚期,已经扩散。

通常这种时候,病人会有几种反应:崩溃大哭、愤怒质疑、讨价还价...但叶子谦出奇地平静。

"还有多久?"他问,声音很稳。

"积极治疗的话..."

"不治疗呢?"他打断我。

我告诉他大概三到六个月。他点点头,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。

"张医生,我有个请求,"他说,"别告诉任何人,尤其是一个叫洛依的女孩。"

我问他为什么,他说不想被同情,也不想拖累别人。那天我们聊了很久,不是关于病情,而是关于生命。他告诉我他的家乡有片油菜花田,春天时金灿灿的,美得不像话。

"我十五年没回去了,"他说,"以为能在城市混出个样来..."

临走时,他拒绝了止痛药,只拿了些基础止咳药。我破例给了他我的私人号码,告诉他随时可以打电话。他道了谢,但从未打过。

两个月后,洛依带着奄奄一息的叶子谦来到急诊。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呼吸微弱,却还在安慰那个哭成泪人的女孩。

"别哭...花开...花落...都是自然..."他断断续续地说。

我尽了全力,但回天乏术。他最后清醒时,问我要了纸笔,颤抖着写了几封信,拜托我转交。然后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,轻声说:"春天...快来了..."

叶子谦死后,我按约定把信寄了出去。其中一封是给夏清清的,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高中恋人;一封给一个叫华落花的女人;还有一封是给李莉娜的。最长的那封,他留给了洛依。

有时我在想,是什么让一个年轻人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?是看透了世事,还是已经心灰意冷?每当我遇到不愿配合治疗的病人,就会想起叶子谦。也许对某些人来说,死亡不是终结,而是解脱。

我是王婶,和叶家做了三十年邻居。子谦那孩子,从小就有出息,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。他离家那天,全村人都去送行,他妈把攒了半辈子的钱缝在他内衣口袋里。

"谦儿,混不好就回来,"他妈拉着他的手说,"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。"

子谦笑得可自信了:"妈,等我接您去城里享福!"

头几年,他确实常写信回来,说在学校拿了奖学金,进了好公司。后来信渐渐少了,只是偶尔寄点钱。有年春节他回来了,西装革履的,给村里小孩发糖果,讲城里高楼大厦的故事。我们都说叶家出了个能人。

再后来,就没了消息。他妈眼睛都快哭瞎了,托人去城里打听,只听说他工作丢了,人也变了。有人说在酒吧见过他醉醺醺的样子,有人说他欠了一屁股债。我不敢告诉他妈这些,只说子谦工作忙。

去年冬天,来了个城里姑娘,捧着个骨灰盒,说是子谦的朋友。那姑娘眼睛红红的,说子谦临走前想回家。他妈当场晕了过去,醒来后抱着骨灰盒哭了一天一夜。

下葬那天,来了几个陌生人。一个文静的中学老师带着两个孩子,一个打扮朴素的花店姑娘,还有个瘦小的女孩一直躲在最后面。葬礼结束后,她们各自留下些东西:一条手织围巾,一束野花,一个游戏机。

现在村里人提起叶子谦都摇头叹气,说城市是个吃人的地方,好好的孩子送进去,骨头都不剩。只有他妈还固执地把子谦的奖状擦得锃亮,逢人就讲她儿子小时候多聪明。

春天来了,叶家坟前开满了野花。有人说看见那个花店姑娘来过,在坟前种了棵小树苗。